耕心療癒診所  洪秀君精神科醫師

遠近馳名的「郝醫師診所」一開診，門口就湧入急著掛號的民眾。郝醫師看了幾個拿慢箋的病人，接下來是一個主訴胸悶的初診：45歲女性，無過去病史。

「醫師，我常常覺得胸口很悶，呼吸不順，要照X光看看嗎？」

郝醫師心裡翻白眼，想說妳是醫師還我是醫師啊？又是一個精神科的病人，真煩人啊！就叫她煩煩好了。

但身為資深的胸腔內科醫師，這類病人也看得不少了，當然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，馬上開出常用的贊○諾，和一些症狀治療的藥，再加上他自己未看先猜結果一定正常的檢查，然後帥氣地約下禮拜回診。

過了一個禮拜，煩煩迫不及待進診間：「醫師醫師，一開始吃有好一點，但過沒幾天又胸悶了，怎麼辦？」郝醫師無奈點開報告，還真的都正常，雖然自己的第六感很準，但面對病人灼熱的目光，郝醫師只想一直盯著電腦螢幕。

「這個藥我今天會多開一顆，如果有比較好就不用吃了。」

「要是又沒效怎麼辦？有需要再檢查看看嗎？這個藥吃多了會不會傷肝腎？可以跟補品一起吃嗎？跟我最近感冒有關係嗎？」

一連串的問題讓郝醫師招架不住，而且煩煩的話好多喔，郝醫師還在盯著螢幕，覺得待診清單越來越長，壓力很大。

總算把煩煩請走了，這次郝醫師得意地想：「我多開了一個禮拜，至少能平靜半個月吧？」

誇張的是，才過三天煩煩竟又找上門了。

「醫師，你一定要救救我！」煩煩淚眼婆娑向前趴在診療桌上，好像要撲過來的樣子。

郝醫師嚇一跳，想說要不要報警啊？診間的監視器有在錄嗎？等一下可不要告我性騷擾喔！唉，精神科的病人就是麻煩！要是在醫院就有保全了真是的，皺起眉頭，自己開始恍神想到不得不離開醫院的往事……

「醫師。」回頭一看，煩煩臉上掛著兩行清淚，但情緒好像緩和下來了，有點豁出去的神情。

「我早上起床後，胸悶到現在，我真的好痛苦！眼睛一張開，就忙到半夜，連吃飯都沒辦法好好吃。一般人下班就沒事了，我下班等於是繼續工作！我從嫁過去以後，這幾年生了三個孩子，但是跟單親媽媽差不多，我老公在家不幫忙，白天上班我做的事比他更多，回家還要做家事，小的剛出生沒多久，半夜起來三四次，我也要一直起來哄他，我真的很累……」

郝醫師聽到出神，本來想直接回：「幹嘛不離婚？」還好馬上克制住自己，清了清喉嚨，思考怎麼對煩煩開口。

其實以郝醫師的敏銳度，加上他多年來也經常遇到這樣的病人，從煩煩第一次看診就想要轉介給精神科了，但為什麼遲遲無法直接跟煩煩說呢？

「跟病人說妳該看的是精神科？她要是說我誹謗她是瘋子，跑來告我怎麼辦？」

「病人要是問我她哪裡像精神科病人，我要怎麼說？說妳去照照鏡子就知道？要說她是精神科什麼診斷，我還真說不出來。」

今天姑且先請煩煩等回診日期到了再來，下診後，郝醫師馬上line大學時走精神科的好朋友，同時在附近也有診所的馮馮醫師。

交代來龍去脈以後，郝醫師疑惑地問馮馮：「這樣的病人可以說她是憂鬱症嗎？」

「重度憂鬱症的話，以前實習有教，是以九個主要症狀，再搭配功能減退（其實是郝醫師剛剛google的啦）。她是符合憂鬱情緒了，但其它症狀要說符合嘛……小孩都不睡過夜，當然媽媽睡眠也中斷啦！整天事情那麼多，要叫她怎樣不失去活力？還問有興趣的事，根本忙到沒時間坐下來了。再來，功能沒減退啊，他們家沒她不行嘛。這樣能符合憂鬱診斷嗎？」

馮馮回：「憂鬱其實很多樣化的，大醫院裡這一類適應性疾患的病人不是主力，在診所卻是十個裡面有七八個，所以你們內外科醫師憑過去實習的印象，自然覺得現在的病人是無理取鬧。」

「適應性疾患來說，壓力造成的憂鬱或焦慮是主要定義。主觀憂鬱是很重要的症狀，也常會合併焦慮。但是病人一開始抱怨的往往是身體問題，或失眠。雖然我還沒看到病人不能確診，不過聽起來煩煩是很典型的例子，她一定很相信你才會向你說她的壓力源。」馮馮不忘恭維一下老同學。

「治療嘛，光給抗焦慮藥，當然可以緩解身體症狀或是失眠，情緒的問題卻還是在，如果在精神科，多半會加上抗憂鬱劑。叫她離婚也是個辦法，不過我相信，現階段她還聽不進去。」

郝醫師接著問：「我很想轉介給你啊！但是要怎麼對病人說出口？我完全不想搶你們科的病人……」

馮馮熱心地回答：「其實方法有很多，你可以準備一些憂鬱量表，請煩煩候診的時候填，如果分數到了再轉介也比較能說服她。或是分享合併身體症狀的憂鬱症轉介經驗給煩煩，讓她知道其實跟她一樣症狀的人很多，治療的藥物可以調整腦部功能，很多人看身心科都有立即性的療效。再來，可以跟附近的診所或醫院建立融洽的轉介管道，畢竟這樣的病人對你來說也很困擾吧？可以轉給我喔。」

郝醫師回：「太好了！不愧是精神科醫師，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？的確，這種病人我看了好多年了。老實說，看她一個的時間我可以看好多其他的病人，從經濟學角度來說，我是不太願意看；從專業角度來說，我實在也不太會看，還是交給你們精神科的來吧！」

就這樣到了煩煩的回診時間。

煩煩：「醫師，我最近還是一樣整天胸悶，心臟科、家醫科我都去看過了，檢查正常。我還看了婦產科，不是更年期。唉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身體會這樣。」

郝醫師本來想唸煩煩一頓，教育她不可以重複就診，轉頭看到煩煩一臉愁容，就還是算了。

「妳其實壓力很大，我知道。」

「對！」煩煩又開始抱怨先生有多惡劣、自己有多悲慘。

「這些胸悶的症狀，跟妳的壓力也會有關聯的。」

「我就知道！但是，能怎麼辦呢？朋友叫我離婚，但靠我一個人的薪水，實在沒辦法養三個孩子。心裡很苦，不知道該向誰說。」

「妳有沒有想過看身心科呢？」

「身心科在看什麼的？」

「心理會影響生理。譬如說害怕的時候起雞皮疙瘩；生氣的時候血壓飆高；害羞的時候會臉紅。妳覺得壓力很大、心情很差的時候，當然也會有身體症狀，像胸悶。這些心理壓力影響到身體出問題就是身心症狀。」

「那身心症狀要怎樣治療呢？」

「這就是我建議的，要看身心科。身心科醫師治療方式有很多，光是藥物就有非常多種，有的醫院或診所也有心理治療。」

郝醫師乘勝追擊：「在台灣，身心科醫師就是精神科醫師，很多人不敢看精神科是覺得那是瘋子看的科，不過精神科醫師看的疾病很多，妳的症狀在身心科相當常見，療效也很好。」

沒等煩煩回話，郝醫師就拿了馮馮醫師的名片給她。

「像妳這樣，身體的症狀很多，但檢查正常，根本原因和憂鬱有關的疾病，這個是身心科的專業。馮醫師是這方面的專家，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，他可以給妳最適合的治療。」

「之後……我這裡就不用回診了。」郝醫師送走煩煩以後，鬆了一口氣，又繼續看下一個病人。